我是揪揪拉

  　以前我爸媽常說：「多讀書才不用跟他們一樣做苦工了！」當時我本來很困惑，為何不要求弟妹讀書，卻總是要求我呢？當時因為我算有點小聰明，加上讀的也是鄉下的小學，自然也沒什麼壓力，念書變得相對輕鬆。直到上國中之後就有點吃力了！沒有錢補習的我發現，每次考試都是拚命去念，成績卻是馬馬虎虎。那時我的確想放棄。

　　有天段考後的中午，我不想馬上回家，所以就去我媽媽工廠找她，當時我也沒跟她說，直接到警衛室說：「我是黃寶秀的女兒，我要找她！」媽媽看到我又驚又喜，午休過後就帶我去流水線看她工作。她嬌小的身體藏著巨大的力量，抱著一卷很大又很重的布料放在機台上，當機台啟動時，布料會開始捲動，然後她盯著布料，認真檢查，突然關掉開關，我說：「怎麼了嗎？」只見她拿著記號槍打在布料出錯的地方說：「你看！這條線錯了！」我覺得既詫異又驚奇，媽媽的工作其實很簡單，但是在我這外行人眼中卻又那麼不簡單。搬重物檢查錯誤，重複的搬布收布，加上拉整個棧板出力，手臂與腰背的傷不知道有多少，我心中暗暗發誓：我絕對不要跟我媽媽一樣那麼累。也許出自於真心，也許出自於賭氣，日後我對於媽媽怨懟生活，埋怨起身體的不適或工作沉重，我或多或少都感到不耐煩，不願再細聽她到底要表達什麼？或者就只是想說她很累？直到我決定到台北那天。

　　我到台北這件事基本上是沒得商量的。因為那天被朋友說服到台北住之後，我收拾我極少的行李（因為我的東西本來就少），就跟我爸媽說：「我要去台北囉！」我還用極為清淡的口氣，說出這件事，我媽媽雖然很詫異但她平靜的問我說：「你什麼時候回來？」我就說：「我不回來了！」然後拉著行李就出門，留下憤怒的爸爸跟眼中帶淚的媽媽，當時我的心臟跳得很快，可是坐上火車時又覺得不後悔。到了台北才想到：我第一個月的房租是完全交不出來的。朋友願意資助我第一個月的房租，我便決定就在台北找工作，拚死拚活也要留下來，第一周就在吐司與饅頭的陪伴，伴隨著網咖裡吵雜的廝殺聲，我準備了履歷投遞出去，便接到第一份工作，做到現在。

　　當時我想做什麼？我其實沒有頭緒！但真的投入到這份工作，陪孩子講故事寫作文，每天奔波在新北台北之間，騎車里程天天都是二十公里起跳的工作，我曾懷疑自己像個小丑，只是在嘻笑怒罵之間讓孩子感到快樂，成就感卻極低；也曾經守不住自己習慣罵髒話的嘴巴，被主任嫌棄；更在每個夜晚按耐不住愛玩的心到處找樂子，過得日夜顛倒，直到遇到現在的丈夫，才有所警惕。他曾問我：「你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嗎？你知道你想要什麼嗎？除了當作文老師，你對你的未來還有其他想法嗎？」我雖然沒有被當頭棒喝感到醍醐灌頂的暢快，卻在日後反覆思量。

　　回到家鄉時，想起當年那個衝動的我，心裡面有種覺得選對了的快感，尤其是當我對學生講起自己的經歷時，或許有種洋洋得意的感覺，但更慶幸的是：我沒有因為出身於這樣平凡的家庭感到自卑，或者說：就算感到自卑也覺得很坦然。

　　過了四十而立的年紀，當初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依然模糊不清，但我可以肯定的是：我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在無止盡的機器鏗鏘的聲音之中消磨青春，或許媽媽明白我為何會說出：「我讀書的目的，就是不想跟妳一樣。」表面上就是說我不要跟她一樣那麼辛苦，但更多是我想拓展我的視野，在選擇良人選擇家庭生活時，能夠更看得清，就好比她能在滾動的機器中一眼就挑中瑕疵在哪裡一樣，精準有效率。

　　但可笑的是，我常跟我媽媽說：「我不想跟妳一樣。」可是我現在又滿羨慕她的，因為她決定走出苦情的媽媽形象，開始跳廣場舞，跟她當初的手腳不協調已有天壤之別，能夠跳出賞心悅目的舞蹈，身材維持得極為曼妙，姿態也更挺拔，樣貌也很年輕。她願意付出她溫柔善良的心善待別人，與朋友良善交流，不吝惜每個溫柔的安慰跟陪伴，她會去爬山，充滿活力；她會與陌生人聊天，給予溫暖，每個人看到她都是笑容滿面，與之前埋怨人生都在為別人活的那個樣貌截然不同。我這時又覺得：我不想活得跟她一樣，卻又在很多時候跟她很像。

　　有個朋友跟我分享她解決選擇障礙的方式就是：若只能選一個，就在眾多想要的選項之中，先剔除最不想要的那個，慢慢篩檢，最後就是自己最想要的了！這個方法雖然最慢也最難，但最後一定會得到最理想最精準的結果。

　　好吧！我已經知道我不想變成什麼樣子，年過四十了！現在的生活也的確充滿樂趣，就這樣繼續往前，依然無悔，這樣就好。